。那时候世界是很小的,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,院子里是母亲,偶尔姐姐会来。
后来他搬出去。成群结队的侍从静默无声的走进入母亲的院子,将他从母亲的怀里抱出来。
那时候他还没有明白要发生什么,回过头要去抓她的手,百合子温柔的摸摸他的脸,目光是一种沉凝的哀伤和深不见底的绝望,仿佛已经看透了将要来临的命运。
丝丝缕缕,钩成一张细密的网。禅院直哉在明白这一切之前就已经浸泡其中。
直哉又想起月生问他的选择。
他没有选择父亲,也没有选择母亲。因为母子之间的关系早年之间就已经僵的不像样子。那件事之后他没有再去见百合子,百合子也没有见他。
一晃如此之久的时间,她的面容和多年前总伴随着他入睡的淡淡百合香气,仿佛已经全然从记忆之中褪色了。
“你想去见她吗?”月生轻声说。她没有睁开眼睛,头枕着沙发上的枕头,忽然出声。
直哉把双腿放下来,手指扣来扣去,嘴唇张开又合上,合上又张开,如此反复几次,仍然没能真的出声。
月生的眼睛先是眯开了一条缝,然后才彻底睁开。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刚过,下午刚开始,正是打瞌睡午睡的好时候。
但她仍然强行打起来一点精神,乌溜溜的眼睛没什么神采的盯了一会儿天花板,把想睡觉的困意压下去一点点。
“你想去见她吗?”她重复了一遍。
直哉抿了抿嘴,终于出声:“也许妈妈并不想见我。”
他一直没有去见她,或者说,不敢去见她。年幼时被侍从耳濡目染接着口出狂言,被月生暴打的时候,他不信他的说出的话母亲全然不知。
直到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记忆中从未淡去的百合子的那个眼神,她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,她也知道自己无力阻止。她站在一条腐烂河流的起源处,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阻止河流腐烂。
直哉无从揣测她的心是否因此感到疼痛,但他在终于有勇气回想过去的今天慢慢咀嚼这一切,忽然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。
月生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,想了想后,承认了他的想法:“确实说不定。不过你得去道歉,这是有必要的。”
直哉很沉闷的“嗯”了一声。
月生无意插手母亲和直哉之间的关系,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母子,直到今天隔阂横跨在彼此中间。是否要将这道裂缝跨过去不应当由她来决定。
于是月生放空了一会儿大脑,把困意又勉强压下去一部分。
“你没有选父亲,也并不算选我。”月生如是说,“虽然现在谈及这些对你来说算是比较早,但是直哉,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继续读书,继续走下去。”
直哉眨了眨眼睛。
月生的头陷在柔软的沙发枕头里,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,平静的转过头,注视着这个弟弟的眼睛。
乌黑的,泛着点微微光泽的,和她和母亲都十分相似的。
两个孩子在相貌上都和母亲更加相似,至少直哉目前还没有往禅院直毘人那个长相发展的迹象。
这个午后的宁静简直突如其来,直哉却莫名被姐姐的这份安宁所感染了,也安静的靠在沙发上,两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彼此。
直哉很少会去想未来。诞生在咒术师家族当中的孩子,未来几乎是固定了只有一条路的。咒术师,咒术师。
有且仅有。
上天将这份才能赋予给了很小一部分人类,所以这部分人类要负担起这个职责来。出来读书的这几年不过是正式踏上这条道路之前余裕的快乐时光。
但月生好像不会这样想,她从不这样想。直哉的眼珠微微动了动,觉得自己好像猜测到了姐姐接下来想要说什么话。
“选自己挺好的。”她慢吞吞的认可了这一选项,然后又陷入了思考当中。
能看得出来她实在是很困很想睡觉了,这会儿她的思考速度简直慢的不可思议,甚至思考一会儿还要走神一会儿再放空一会儿,直哉差点忍不住想让她先睡了,等她睡醒之后他们再继续聊天。
不过月生在他忍不住之前先继续说话了:“上天赋予了我们特殊的才能,但是直哉,我一向不认同家族里的那句话。”
“非禅院者非咒术师,非咒术师者非人。这句话未免傲慢的过了头,要是说出这句话的先祖站在我面前,我一定会觉得,他是一个神经病。”
“哦。忘了,我们咒术师确实在精神方面发病率比较高,说不定真的是神经病。”
直哉:“……”
好刻薄。
真的好刻薄啊,姐姐。
月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脑袋,又是一个拉长了的呼吸之后,说:“才能只是才能而已。甚尔先天强于旁人的身体是一种才能;你出了门,看到有人会弹钢琴,有人会画漫画,有人做饭特别好吃,那也是才能;学校里背书的时候,你觉得课文太长背不下来,但别人背的又快又好,这也是才能。咒术也同理,不过是众多数不过来的才能当中的一种。”
“如果将是否拥有一种才能判定为是否是人类的标准,未免傲慢并且愚蠢的过了